第1316章 冻土上的缺口(2/2)
叶菲姆的情绪,就像连长手里攥着没说出口的“冲”字——没喊出来,可那股子急劲已经飘在空气里了。真要是喊出来,或是他自己先乱了,后果谁都不敢想。战场的空气冻得像块铁,士兵们呼出的白气刚飘起来就散了,没人敢多说话,怕喘气声大了都能惊着那悬着的平衡。
叶菲姆不是不知道。他攥着战术板的指节泛白,板上的防御坐标被他摸得发亮,却没在会议上说一句“抓紧”,只把“再核查一遍弹药储备”说了三遍。他清楚自己不只是个指挥官,是这堆快散架的平衡里,唯一能撑着的柱子——他倒了,后面多少人得跟着摔。这责任压得他肩膀发沉,可他连皱眉都得忍着,怕那点情绪漏出来,就像往冰棱上扔石子。
可那冰棱还悬在头顶。霜花时不时往下掉,砸在每个人心里。没人敢抬头多看,却都能感觉到它的重量——它像在无声地笑,笑人手里的枪再硬,也挡不住一块冰的崩塌;笑人算得再细,也拗不过这战场的无情。叶菲姆站在阵地前沿,风把他的衣领吹得翻起来,他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战术板边缘——他知道那冰棱随时可能碎,可现在能做的,只有把那口气再憋得久一点。
“你是领导者,也不会希望对方碰那些能让情绪炸锅的事吧?”这句话在陈树生的脑海里转得发沉,没有半分温度,只剩理性冻成的硬壳——像指挥室墙角结着的冰碴,摸上去能硌得指尖发疼。他靠在金属椅背上,后颈抵着冰凉的椅面,试图借这股冷意压下心里翻涌的思绪,可那句话还是绕着太阳穴转,每多转一圈,就多一分锋利,把那些残存的犹豫割得粉碎。
指尖在终端边缘蹭了蹭,墨痕还沾在指腹上,是刚才翻旧档案时蹭到的——那档案纸页发黄,墨字洇透了纸背,连边缘都染着点灰黑,像战场上没散的硝烟,沉得散不开。他盯着那点墨痕,忽然想起上次清理阵地时,士兵靴底沾着的血泥,也是这样黑沉沉的,蹭在沙袋上,半天都擦不掉。
按灭屏幕的瞬间,蓝光收得比枪响后的硝烟还快,指腹压在关机键上,直到泛起白印才松开。他不是在关终端,是在掐断一根看不见的引线——那根叫“万一”的引线,在战场上,这两个字比炮弹还可怕。待得久了就懂,防范风险从不是看“大概率”,是哪怕只有一分可能出乱子,都得像堵刚渗血的弹孔似的,用沙袋、用冻土,一层层压实了,绝不能留半点缝。他见过太多次,明明沙袋堆得齐胸高,就因为某个兵“忍不住”朝敌方骂了句,引来了迫击炮轰炸;明明通讯频道稳得很,就因为小队长“气不过”擅自改了路线,整队人闯进了埋伏圈。敌方的炮火再猛,至少能看见弹道,能往掩体后躲;可情绪这东西,像夜里的诡雷,等听见“咔嗒”声,早就躲不开了。
叶菲姆的情绪,就是那分碰不得的险。像指挥部地下埋着的哑弹,外壳锈得坑坑洼洼,还嵌着去年巷战的沙粒,连引信都快看不清了,可谁也说不准,哪点火星就能让它炸。陈树生一想到这,胸口就像压着半块冻硬的压缩饼干,沉得他得刻意放缓呼吸——不是怕叶菲姆,是怕那枚“哑弹”炸开来,把前线攒的那点优势,连带着士兵们冻裂的手堆起来的工事,全掀成碎片。他赌不起,也没资格赌——身后是等着补给的阵地,是攥着空弹匣的士兵,每一个“赌”字,都可能连着几条人命。
所以把叶菲姆暂时摘出关键决策,从来不是信不过——他见过叶菲姆在巷战里抱着伤兵往后撤,也见过他对着沙盘算到天亮,可战场不看“过去”,只看“此刻”。
此刻的叶菲姆,像弦绷到最紧的弓,再碰一下就可能断,陈树生不能冒这个险。
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战术板上那个醒目的红圈内,那圈内标注着叛军与叶菲姆的活动区域,旁边的黑线则是铁血部队的活动范围与行进路线,还有战区每一条细如发丝、仿佛随时会断裂的后勤运输线。
这些线条,不仅仅是地图上的标记,更是整个战区的生命线,容不得半分乱子。每一寸的断裂,都可能意味着前线的崩溃,意味着无数士兵的生死悬于一线。
战区中有多少人依赖着基地的产出和运输线存活与移动?答案不言而喻——数量庞大,甚至可以说是整个战区的命脉所在。
为了这些人的安稳,为了整个战局的稳定,某些不会对现有局面造成决定性影响的消息,暂时迟滞一下,似乎也无可厚非。
毕竟,在战场上,信息的传递并非总是越快越好,有时,稍作延迟,反而能避免不必要的恐慌与混乱。
世人看这话,多半只盯着“不受”俩字。觉得这是前线将领手里的硬气理由,只要站在炮火里,就能把后方君主的命令当耳旁风,想改主意就改主意。可陈树生盯着那行字久了,心里的想法却跟旁人不一样——他总觉得,这“不受”俩字,压根不是用来抗命的。
再说了,哪有君主真愿意让将领随便违命?多半是出征前,君主在营帐里握着将领的手,把话往深了说:“后方的事你别挂心。”粮道调度、朝堂议论,这些杂事君主自己扛着,就把“打仗”这一件事,平平稳稳推到将领面前。所谓“不受君命”,其实是让将领别分心——别琢磨粮草够不够,别打听朝堂意见变没变,那些有幕僚算、有君主扛,将领要做的,就是把心沉下来,守好手里的防线。
可偏偏没人往这层想。总觉得“不受”是争来的自由,却忘了这自由是有底色的——是“不扰”的责任。
后方不瞎掺和前线的判断,前线也别添乱后方的统筹,就像齿轮嵌着齿轮,少一环都转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