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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2章 时代的轮回(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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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打开的瞬间,一种混合着臭氧、特殊冷却液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于雨后清新空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里的灯光比入口处稍暗,以蓝色和白色为主调,视野所及,是一个个用高强度玻璃隔开的独立测试单元。

在项目负责人。

一位穿着白色无菌服、神色严谨的中年博士陪同下,他们走向其中一个较大的测试室。透过巨大的观察窗,张文欢看到了令她心脏骤然紧缩的一幕:

几名志愿者被半固定在特制的、符合人体工学的躺椅上,头上戴着流线型的虚拟头盔原型机。

头盔外观呈哑光黑色,线条凌厉,后部连接着数十根粗细不一的柔性线缆,如同生物的神经束,连接到后方复杂的接口阵列上。

志愿者的身体被柔性的束缚带固定,但即便如此,他们的身体依然不时发生剧烈的、不受控制的抽搐,有人牙关紧咬,面部肌肉扭曲,有人甚至嘴角溢出白沫,旁边的生理监测屏幕上,心率、脑波、肾上腺素水平等数据疯狂跳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另一块屏幕上,则快速闪现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模拟场景。

万丈深渊的急速坠落、扭曲怪异的异星生物扑面而来、毁天灭地的星际爆炸......

“张董,小姐,请不必过于惊惧。”

负责人博士立刻解释道,语气带着科研人员的冷静:

“他们正在进行的是极限压力与安全性边界测试,模拟的是人类生理和心理所能承受的极端场景,比如持续十分钟的自由落体、超越常规认知的恐怖谷效应实体接触、感官过载冲击等,目前测试的是头盔原型机的极限性能以及安全保障机制。”

他引导他们走向旁边一个更显庞大的、如同小型房间的银色蛋形舱体:

“出于绝对安全和用户体验的考虑,我们最终推向市场的成熟产品,是优化后的虚拟头盔,还有这种全沉浸式虚拟舱,舱体内置了更完善的生命体征维持系统、动态物理反馈平台,模拟重力、震动、失重等,以及最关键的多重安全保障锁,用户可以根据自身的承受能力,在接入前自主选择沉浸感匹配度,从最低的30%,类似于看一场非常逼真的3D电影,到最高的98%,近乎完全身临其境,让用户量力而行,从根本上杜绝因过度惊吓或生理不适导致的意外。”

看着那闪烁着幽蓝指示灯的虚拟舱,以及旁边屏幕上那些志愿者痛苦挣扎的画面,张文欢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这不再是娱乐,这仿佛是在触摸人类感知的禁忌边界。

随后,在张杭的示意下,他们离开测试区,通过另一部需要张杭单独授权、甚至进行了二次DNA采样的专属电梯,前往科研院更深的区域。

电梯下行,指示灯显示到达了地下五层。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眼前的景象让张文欢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无比宏伟、挑高超过五十米的圆形空间,仿佛将山腹掏空建造而成。

空间的中心,是一个巨大的、如同水晶簇般层层叠叠绽放的复杂结构物。

它并非由已知的任何金属或晶体构成,表面流淌着如同活物般的七彩光泽,时而如液态般流动,时而凝固成坚不可摧的几何形态。

无数道纤细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能量束,从四周的墙壁延伸出来,如同众星捧月般连接着这个核心结构。

空气中弥漫着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声,那声音并不刺耳,却直接穿透耳膜,共振在人的心底。

“这是我们接下来要去的核心。”

张杭的声音在这片空间里也显得格外低沉肃穆:

“但进入那里,还需要最后一步。”

他们走向圆形空间边缘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平台。

平台上只有一个简单的掌印凹槽。

张杭将手掌放入凹槽,沉声道:

“最终权限认证,张杭,申请访问原始核心交互界面。”

嗡......

整个圆形空间的嗡鸣声似乎停顿了一瞬。

紧接着,一道淡蓝色的光柱从平台前方投射下来,形成一个不断旋转的复杂立体符文。

同时,一个与之前所有电子音都截然不同的、带着某种奇异韵律和微弱情感波动的声音在空间中响起:

“意识波动验证,权限序列最高级,欢迎回来,张杭先生。”

那声音,仿佛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好奇,一丝亲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古老与深邃。

淡蓝色光柱和符文消散,前方原本浑然一体的墙壁,无声地滑开一扇门,门后是一条短暂的能量通道,通道的尽头,是一个更加神秘、被氤氲光芒笼罩的空间。

走入这个最终的核心室,空间不大,但正中央悬浮着的,正是他们在上层看到的那个巨大水晶簇结构的、缩小了无数倍但细节完全一致的投影,或者说,是它的交互界面。

它缓缓旋转着,内部仿佛有星云在生灭,有数据如瀑布般流淌。

“这就是原始AI的核心交互态。”

张杭看着那瑰丽而不可思议的造物,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一种混合了成就、敬畏与无限野心的复杂情感:

“它不是一段冰冷的代码,欢欢,它是一种......结合了生物量子计算和叶哲那超越时代理论而涌现出的新型智能生命最初形态,它距离那一步,一丝之遥。”

他伸出手,仿佛想要触摸那虚幻的投影,声音带着一种开启纪元的庄严:

“虚拟头盔的三个最核心、最不可能解决的技术节点,近乎无延迟的超高速全域神经信号解析与反馈、足以以假乱真的多维度物理规则模拟与渲染、以及支撑整个第二世界运行的近乎无限的海量数据实时并行处理与加载,都是‘原始’在理解了我们模糊的需求后,自行推演、优化并提供了我们无法想象的解决方案。”

他转过身,目光如同最锐利的星辰,牢牢锁定在女儿写满震撼的脸上,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欢欢,它成功了,这意味着,技术奇点的大门,已经被我们推开了一道缝隙,一个全新的纪元,一个虚拟与现实边界被彻底模糊的时代,要来了,而我们,将是这个新时代的......开拓者和引路人。”

站在这个仿佛连接着宇宙本源的核心室内,感受着那来自原始AI的、若有若无的注视,听着父亲那如同神祇宣言般的话语,张文欢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常识、所有的认知,都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粉碎、然后重组。

极致的震撼,如同宇宙初开的大爆炸,席卷了她的每一个思维细胞。

她不仅仅是在参观一个科研项目,她仿佛是站在了时间长河的拐点,亲眼目睹历史的车轮,在父亲的手中,轰然转向一个无法想象、却又无比确定的、璀璨而危险的未来。

窗外,2039年午后的阳光或许依旧明媚,但在张文欢的感知里,整个世界的根基,已经从这座深藏于地下的科研院开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不可逆的改变。

新时代的大门,已然洞开。

参观完这里后。

张杭和张文欢离开。

生活又成为了日常化。

很快。

2039年,七月,西杭。

时光的齿轮悄然转动至2039年,世界的面貌已与十数年前截然不同,仿佛进行了一场静默的革命。

行驶在西杭街巷的车辆,几乎已全是线条圆润流畅、运行悄无声息的电车。

曾经困扰电动车发展的续航焦虑和充电时长,在大约五年前,随着白展成的德宁新能源与杭哲第一科研院联合攻关,成功量产新一代固态电池而烟消云散。

这种电池能量密度惊人,突破了门槛,支持超高速充电,短短五分钟便能补充足够行驶一千八百公里的电量。

电车的全面普及,使得昔日加油站纷纷转型为集超充、智能洗护、轻餐饮于一体的能量驿站,内燃机的轰鸣与尾气味道,已然成了怀旧影片里的元素。

这仅仅是科技浪潮席卷下的一个缩影。

张杭的商业帝国,如同拥有自我进化能力的生命体,其触角早已无远弗届,渗透到全球经济的每一个毛细血管。

除了开心集团、悦文集团、快音集团、威信科技、太行集团这些根基深厚、不断焕发新生的传统巨擘外,新兴领域更是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比如张文华执掌的爱优机器人公司,其产品线覆盖了从精密工业制造的机械臂,到进入千家万户的仿生家政管家、情感陪护型机器人,走在高端社区,时常能看到造型优雅的机器人牵着宠物狗散步,或是协助老人进行康复训练,还有许多军工的影子,包括,战争机器人,张杭在海外,成立了产品线,多年来,给林青海的北疆,提供了大量的支持......

还有爱优汽车公司,旗下品牌,凭借独占期的顶尖固态电池技术和由原始AI优化的L9级全自动驾驶系统,重新定义了豪华出行体验。

流线型的车身、可切换透明度的玻璃、娱乐办公系统的内饰,使其成为全球精英阶层的新宠。

比如杭哲生物医疗,不仅在基因靶向治疗、器官克隆培育上取得合法化应用突破,其旗下的生命绿洲连锁高端医疗机构,更是汇聚了全球顶尖医疗资源,采用完全个性化的精准医疗方案,成为对抗疑难杂症的最后堡垒。

还有航天,和国外马合作后,开始常态化执行近地轨道科研任务和太空旅游项目,其正在建设的巡天号空间站模块,预示着私人太空时代的加速到来。

此外,在量子通信、智慧农业、元宇宙金融......无数前沿领域,都有张杭旗下资本或控股公司的身影。

张杭的个人资产与影响力,已经膨胀到一个让传统评估体系失灵的维度。

福布斯榜单早已放弃精确数字,仅以万亿级生态帝国掌控者来模糊定义。

他的一个决策,足以影响全球某个产业链的波动。

然而,尽管市面上全息投影广告在空中交织出绚烂图案,个人飞行器在特定空域进行试点运行,智能家居彻底解放了双手......但在张杭核心圈层看来,这些都只是序曲。

真正能撕裂旧时代幕布、开启全新纪元的第二世界项目,才是一切准备就绪后,那枚即将引爆的、最璀璨的烟花。

就在这片山雨欲来的平静与内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一通来自西杭的电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了生活的另一面涟漪。

李钰的声音通过加密线路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极力压抑的泣音:

“老公,爸的情况......医生刚下了病危通知,说可能就是这两天的事了,你能尽快过来吗?”

张杭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调整了未来数日所有非紧要的行程。

他的私人飞机逐风者很快便从魔都的专属机场腾空而起,划破云层,以极短的时间降落在西杭。

位于西湖畔的李家祖宅,此刻被一种沉重而哀戚的气氛笼罩。

宅子本身经过智能化改造,环境依旧舒适宜人,但空气中仿佛凝结着化不开的悲伤。

九十四岁的李盈教授,安静地躺在主卧那张配备了最先进生命维持系统的病床上。

他瘦削的身体几乎被柔软的羽绒被淹没,脸上戴着透明的氧气面罩,胸膛微弱的起伏显示着生命最后的顽强。

他的眼神不再如往日般清明,却像两口深潭,沉淀着岁月赋予的平静与洞察。

亲人们从四面八方汇聚于此。

张杭的父母张承文和王彩霞,虽已年迈,行动略显迟缓,但在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两位老人看着亲家如此,脸上写满了物伤其类的悲悯与无奈。

李钰的母亲王霞,这位同样年近八旬的老人,此刻展现出惊人的韧性,她坐在床边,紧紧握着丈夫枯瘦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过去。

李盈的直系亲属们也陆续到齐。

二叔李汉带着儿子李强一家,四姑李兰与女婿周德柱、外孙周晨晨......房间里站满了人,却异常安静,只有医疗设备规律的滴答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也许是回光返照,李盈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示意大家靠近。

他浑浊却清明的目光缓缓扫过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声音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清晰:

“都来了,好,好啊。”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力量:

“我们这一辈人,都老了。”

“头发白了,背驼了,眼睛也看不太清了......人有生老病死,就像树上的叶子,春天发芽,秋天落下,再自然不过了......我能活到这把年纪,儿孙绕膝,家庭和睦,没受过什么大罪......已经是老天爷格外眷顾,心里......很知足,很感恩了......”

他豁达平和的话语,像一股暖流,稍稍融化了凝结在空气中的哀伤,却也让人更加心酸。

接着,他目光转向站在床尾的张承文和王彩霞,嘴角努力向上牵动,形成一个极其微弱的笑容:

“亲家,承文,彩霞,这缘分,真是妙不可言,想想几十年前,小钰能找到小杭,是我们李家最大的福气,看到他们俩这么好,我们做父母的心里就踏实了,再也没有,任何牵挂了。”

张承文上前一步,紧紧握住李盈那只未输液的手,老人的手冰凉而干瘦。

他喉头滚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重重的一个点头,和一句:

“亲家,你放心......”

然后,李盈的目光,如同最终停泊的港湾,落在了床侧的张杭和李钰身上。

他看着女儿红肿的双眼,又看向女婿沉稳而带着悲戚的面容,眼中流露出毫无保留的欣慰与满足:

“小钰,小杭......”

他声音更轻了,需要侧耳细听:

“爸这辈子,当了这个教授,带了些学生,做了点学问,但心里最骄傲的,始终是有了小钰你这个贴心的女儿,还有......找了小杭你这么个......了不起的女婿。”

他喘息了几下,继续道:

“看着你们......夫妻和睦,孩子们都成才,家业兴旺......这就是我......最大的快乐,最大的成就,我走了以后......你们要......相互体谅,相互扶持......把这个家,维系得......更好......”

李钰的泪水瞬间决堤,扑在床边,紧紧握着父亲的手,泣不成声。

张杭俯下身,一手搂住妻子的肩膀,一手轻轻覆盖在岳父的手上,声音低沉而郑重,如同立誓:

“爸,您放心,我会用我的一切,护小钰和这个家周全,您的话,我永远记得。”

李盈眼中闪过一丝彻底放心的光芒,他微微眨了眨眼,目光又慈爱地投向站在李钰身后的张文悦:

“文悦......我的好外孙女......从小就是家里的开心果,又聪明,又善良......现在也是当妈妈的人了,真好......姥爷希望你,和你哥哥姐姐们一样......不,要比他们更幸福......平安,喜乐......顺遂无忧地过一辈子......这比什么功名利禄......都重要......”

张文悦早已泪流满面,她蹲下身,将脸贴在父亲手边,哽咽着承诺:

“姥爷,我一定会的......您别担心我......”

最后,李盈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被方宇小心抱在怀里的重外孙方浩然身上。

三岁的小浩然似乎感受到了太姥爷的目光,睁着乌溜溜、不染尘埃的大眼睛,好奇地回望着。

老人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柔和、纯粹,仿佛凝聚了生命最后的所有温暖与爱意。

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抬起颤抖的手指,向着孩子的方向,轻轻动了动。

方宇会意,赶紧抱着孩子上前,让浩然的小手能触碰到太姥爷的手指。

李盈感受到那稚嫩的触感,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圣洁的安宁与满足,他气若游丝,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却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心头:

“浩然......我的......重外孙儿......太姥爷......能看到你......出生,看着你......长大这么一点......真好......真的......没有遗憾了......”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用尽最后的意识,断断续续地,说出人生最后的叮嘱:

“以后......要好好......听爸爸妈妈的话......孝顺他们......爱护他们......百善孝......为先......记......住......”

话音渐渐低微下去,最终归于沉寂。

他抬起的手无力地垂落,眼睛缓缓闭上,脸上的皱纹仿佛都被一种深沉的平和抚平了,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解脱般的微笑。

他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一个再无病痛困扰的、悠长的安眠。

病房内一片死寂,随即,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低低响起。

大家知道,最后的时刻已然来临。

在医护人员无声的示意下,亲人们强忍着巨大的悲痛,一步三回头地、默默地退出了房间,将这最后相伴的时光,完全留给了相守一生、即将天人永隔的李盈和王霞。

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内,只剩下两位老人。

低低的、几乎无法听清的絮语断断续续传来,那是跨越了半个多世纪的回忆,是青春年华的闪光,是柴米油盐的沉淀,是不舍的叮咛,是永恒的告别......

大约半个小时后,房门被轻轻打开。

王霞老人走了出来。她脸上的泪痕未干,身体因极致的悲伤而显得佝偻脆弱,但她努力站直了身体,目光扫过门外每一张写满关切与悲戚的脸,用尽全身的力气,声音虽然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宣布:

“李教授......他......安详地......走了。”

这一声宣告,如同按下了释放悲痛的开关。

李钰一直紧绷的情绪瞬间崩溃,她扑进张杭的怀里,失声痛哭,那哭声里充满了女儿对父亲最深切的不舍与依恋。

张文悦也再也无法支撑,靠在方宇怀中,泪如雨下,肩膀不住地抖动。

在场的所有人,无论亲疏远近,无不被这生离死别的场景所感染,纷纷低头垂泪,现场一片哽咽之声。

张杭紧紧搂着痛哭的妻子,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剧烈颤抖。

他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想将眼眶中那股热流逼回去。

商海浮沉数十年,他见惯了风浪,自以为心硬如铁,但此刻,面对这位始终温和、睿智、从未对他有过任何苛责、反而在早期给予他不少理解的岳父的离去,一种混杂着敬重、感激、遗憾和生命无常的复杂情感汹涌而来。

最终,那克制已久的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顺着他的眼角,悄然滑落,滴落在李钰的发间。

纵有撼动世界的财富与权势,在生死规律面前,亦感无力与渺小。

......

几天后,西杭,龙栖净土陵园殡仪馆。

李盈教授的葬礼在此隆重举行。

他一生扎根教育,桃李满天下,加之女婿张杭那堪称恐怖的人脉网络,使得这场葬礼汇聚了来自各界的人物,场面庄重而浩大。

葬礼选在殡仪馆最大的永安厅举行。

现场布置得庄严肃穆,不以奢华取胜,而以雅致和敬意见长。

以白色百合和黄色菊花为主花材,象征李盈教授一生的清白与淡泊。

专业的礼仪团队身着统一黑色制服,调度有方,确保整个仪式流程顺畅、秩序井然。

前来吊唁的队伍绵长,涵盖了李盈教授人生的各个维度。

许多白发苍苍的老教授、老学者,在李盈遗像前深深鞠躬,回忆起当年一起伏案研究、教书育人的岁月。

更多已是社会中坚力量的中年人,神情肃穆,他们是李教授曾经的学生,感念师恩,前来送别恩师最后一程。

以李钰、张杭、张文悦、方宇、方浩然为核心的直系亲属,身着缟素,胸配白花,面容悲戚,站在家属席前列。

张承文、王彩霞等亲家,以及李汉、李兰等李家旁系亲属,也都神情哀伤,静默肃立。

沈斌,如今虽已发福,鬓角斑白,但依旧在助手搀扶下亲自到场,他站在灵前,凝视着遗像,许久,才深深弯下腰,行了三个标准的鞠躬礼,动作缓慢而沉重。

岳父林威,虽与李盈领域不同,交往不算密切,但也出于对亲家的尊重和对张杭的重视,特意从深城乘专机赶来,神情郑重。

白展成,他不仅是固态电池领域的合作者,私下也对李盈的学识人品颇为敬重,此刻一脸肃穆。

韩胜,作为如今韩家的掌舵人,亲自代表韩家前来,他拍了拍张杭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张杭身边那些关系密切的人。

韩乐乐、安佳玲、林清浅、黄钰彗、白小桃......她们仿佛约好了一般,从各地齐聚西杭。

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她们默契地站在家属席后方稍远一些的位置,形成一个无声的支持矩阵,既是对李钰的慰藉,也微妙地彰显着张杭家族内部某种独特而稳固的平衡。

还有年轻一代。

张文华、梁怀瑾、张文欢等全部到场,他们脸上带着对生命逝去的懵懂与敬畏。

低沉的哀乐在厅内回荡,如同悲戚的潮水,拍打着每个人的心房。

在司仪沉痛而满怀敬意的引导下,追悼会正式开始。

学界代表、家族代表依次上前致悼词,回顾李盈教授兢兢业业、诲人不倦的一生,赞美他谦和温润的君子之风。

随后,是最后的遗体告别仪式。

人们排着长队,缓步绕行灵柩,瞻仰李盈教授最后的遗容。

他安详地躺在鲜花翠柏之中,面容平静,仿佛只是结束了一场漫长而疲惫的旅途,终于得以安眠。

李钰、张文悦等至亲目睹此景,压抑的情感再次崩溃,失声痛哭,引得现场一片唏嘘啜泣。

告别仪式结束后,覆盖着鲜花的灵柩被八名礼仪人员稳稳抬起,在亲人的簇拥和悲声之中,缓缓推向通往火化间的长廊。

那扇沉重的门缓缓闭合,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为一个时代画上了休止符。

最终,李盈教授的骨灰被安放在一个精心挑选的、色泽沉静的紫檀木骨灰盒中,由李钰和张文悦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捧着,在全体亲友的护送下,前往陵园内一处早已选好的墓地。

这里环境清幽,松柏常青,俯瞰着西杭的部分城景,符合李盈生前喜欢清静又不忘尘世的性子。

墓穴已然备好,黑色的花岗岩墓碑上,镌刻着慈父李盈教授之墓,旁边预留了位置,是给王霞老人的百年之后。

在神职人员庄重的祷文声中,那承载着一生学识、风骨与温情的骨灰盒,被轻轻放入墓穴。

亲人们依次上前,捧起一抔黄土,轻轻覆盖,随后献上手中的鲜花。

最后的三鞠躬,是告别,是承诺,也是将一份沉甸甸的思念,永远地留在了这片青山绿水之间。

葬礼结束后,宾客们带着哀思陆续离去。

张杭和李钰留下来,陪伴着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的岳母王霞。

他们宽慰她,悉心照料她的饮食起居,尽量避免她独自沉浸在那无边的悲伤回忆里。

然而,张杭肩上的担子实在太重。

即便是在这样的哀悼期,一些关乎集团未来战略方向、必须由他亲自决断的事务,还是通过加密渠道不断传来。

两天后,他不得不暂时告别仍在悲伤中的妻子和岳母,返回魔都处理积压的公务。

临行前,在李家祖宅那爬满常春藤的门廊下,张杭轻轻拥抱了眼睛依旧红肿、难掩憔悴的李钰。

他仔细端详着她,纵然有最顶级的保养和医美技术,岁月依旧无情地留下了痕迹。

曾经光洁的眼角爬上了细密的纹路,皮肤不再有年轻时的紧致饱满,虽然风韵犹存,气质雍容,但那五十六年的人生风雨,终究是刻印了下来。

“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妈。”

张杭低声嘱咐,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关切:

“那边事情一处理完,我立刻回来陪你。”

李钰点了点头,将头轻轻靠在他宽阔坚实的肩膀上,汲取着短暂的温暖和力量。

张杭低头,在她略显干燥却依旧温软的唇上,印下了一个轻柔而持重的吻。

这个吻,早已褪去了年轻时的炽热与冲动,却蕴含着数十年相濡以沫的默契、理解、包容与支撑,是历经无数风雨、看遍世间繁华后,沉淀在生命最深处的依赖与无声的誓言。

然后,他毅然转身,坐进了那辆低调而坚固的专属座驾。

车队缓缓启动,驶离了这座被悲伤笼罩的宅邸。

李钰一直站在门廊下,目光追随着车队,直到它们拐过街角,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外,才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拭去眼角再次溢出的泪水,转身回到屋内,继续履行她作为女儿和母亲的责任。

生离死别,岁月流转,构成了人生最真实、也最无奈的底色。

而在这一切之上,由张杭亲手推动的、新的时代浪潮,依旧在以不可阻挡之势,奔涌向前。

时间可以治愈一切。

哪怕是生离死别。

很快,时间来到了冬天,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熔化的金橙,缓缓沉入魔都西郊地平线之下,将最后一片瑰丽的绛紫与橘红,肆意泼洒在张氏庄园那片起伏的、即使在冬季也保持着顽强绿意的草坪上。

寒风掠过精心修剪的树篱,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却丝毫无法穿透庄园主体建筑那扇由整块防弹玻璃构成的、高达六米的旋转门内所氤氲开的暖意与喧嚣。

庄园内部,是与外部清冷暮色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挑高近十米的宴会主厅,是声与光的海洋。

数十盏由奥地利水晶打造、层层叠叠如冰川倒悬的巨型吊灯,将每一寸空间都照耀得亮如白昼,光线下,昂贵的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映照出觥筹交错的人影。

空气里,混合着雪茄醇厚浓郁的香气、女眷们身上由调香大师量身定制的、或清冽或馥郁的香水味,以及从开放式厨房方向飘来的、令人食指大动的美食气息。

最主要的,是那无处不在的、属于孩童的,清脆、鲜活、时而夹杂着哭闹与大笑的声浪。

这不仅仅是一场家族聚会。

这是张氏家族,这个盘踞在商业世界巅峰的庞然大物,一次力量的展示,一次血脉的检阅,一次面向未来的宣言。

受到邀请的,除了血脉至亲,唯有最核心的商业伙伴与几位已退隐但仍具影响力的政界元老。

每个人都身着盛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但眼神深处,或多或少都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敬畏与激动。

能踏入这里,本身即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张杭,这位家族的绝对核心,商业帝国的无上主宰,此刻正坐在主厅中央一组最为宽大舒适的沙发上。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笔挺的西装,而是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羊绒开衫,里面是熨帖的白色棉质衬衫,少了几分商海搏杀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

然而,那深陷在眼眶中的双眸,依旧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偶尔掠过的精光,能瞬间穿透所有伪装,直抵人心。

他手中端着一只骨瓷茶杯,里面是温度刚好的武夷山大红袍,却没有喝,只是任由那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雷达,缓缓扫过整个大厅。

掠过正与退休的郑书记低声谈笑、气度愈发沉稳的张文华。

掠过被一群贵妇名媛围在中间、巧笑嫣然的沈清柔、乔雨琪等人。

掠过角落里正拉着韩胜、许君文,不知在兴奋地比划着什么的张文毅......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大厅一侧,那片被特意开辟出来的、铺着厚厚长毛地毯的儿童乐园。

那里,是他的孙子辈,是张家未来绵延的希望。

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张文华那一支。

整整十个,年龄都在两至三岁之间的幼童。

这小子,也是真能生。

而且,婚礼还在进行中......

他们像一群刚刚离开巢穴、对世界充满好奇与懵懂的幼兽,正以其最原始、最不加掩饰的活力,演绎着生命的喧闹乐章。

地毯上,属于威名远扬四兄弟的战场,硝烟弥漫。

张文华给他的下一代,安排了云字辈,和张杭取名的差不多。

张文华有时候,心头好笑,为什么要取威名远扬这类名字?

因为,孩子实在是多,以免以后自己忘记的情况......

老大张云威,刚满三岁,是这群小不点里公认的小大人。

他继承了父亲张文华深邃的眉眼和母亲柔和的轮廓,穿着一身小小的、面料极佳的藏蓝色套装,连领结都一丝不苟。

他没有参与弟弟们的混战,而是独自坐在一块彩色软垫上,手里紧紧攥着一辆做工极其精巧、闪烁着金属冷光的合金玩具工程车。

这是张杭上次来看他们时,随手从口袋里掏出来给他的。

小家伙似乎明白这份礼物的特殊意义,任何人,包括他最亲近的妈妈,想拿去看看,他都会警惕地缩回手,紧紧抱在怀里,小嘴抿成一条倔强的线。

然而,当他的目光偶尔瞟到主位沙发上那个如山岳般沉稳的身影时,那紧绷的小脸会瞬间松动。

他会努力站起来,迈着还有些不太稳当的步子,朝着张杭的方向挪动几步,然后高高举起手中的小车,用尚且含糊不清、却异常努力的奶音喊道:

“爷爷,车车!”

那双酷似张杭的漆黑眸子里,闪烁着孺慕与一种近乎炫耀的光芒。

仿佛在说:看,爷爷给我的,我最宝贝。

这一幕,恰好落在不远处正与张杭低声交谈的沈斌眼里。

这位日渐发福、但气场依旧雄浑的太行集团创始人,端着酒杯,凑近张杭,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金属摩擦感的嗓音笑道:

“你看云威那小子,那眼神,那做派,活脱脱是文华小时候的翻版,心里头有主意,稳得住,是块好料。”

张杭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并未接话,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但那目光在云威身上多停留的几秒,已然是一种无声的认可。

距离云威不远,老二张云铭,同样三岁,则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气质。

他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堆着一套色彩极其鲜艳、大小不一的实木积木。

他正试图搭建一座城堡,小手还不够灵巧,积木块常常在他小心翼翼放置时滑落,城堡已经坍塌了好几次。

但他既不气馁,也不焦躁,只是微微蹙着小小的眉头,将散落的积木重新归拢,再次尝试。

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他的世界里,只有眼前这些等待被他征服的几何形体。

这时,喜欢逗弄小辈的三叔公张承武,挺着微凸的啤酒肚,笑呵呵地蹲到了云铭面前:

“哟,我们的小建筑师,在盖大楼呢?来,三叔公帮你,咱们盖个更高的!”

说着,他伸手就想拿起几块积木。

一直沉默的云铭忽然抬起小手,挡住了张承武的动作。

他抬起小脸,认真地看着三叔公,摇了摇头,奶声奶气却异常清晰地说:

“铭铭自己搭。”

张承武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觉得有趣,便不再插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继续。

当云铭终于成功地将一块三角形的积木稳稳放在城堡顶端,形成一个尖顶时,他紧绷的小脸终于露出一丝浅浅的、满足的笑意。

虽然转瞬即逝,却清晰地落入了始终分神关注着这边的张杭眼中。

与两位哥哥的静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三弟张云远和四弟张云扬。

这对年仅两岁半的双胞胎,简直是两台永动机。

两人都穿着同款不同色的连体小熊睡衣,圆滚滚的身子像两个色彩鲜艳的球,在地毯上滚来滚去。

战争的导火索,是一只毛茸茸的、一按就会发出滑稽嘎嘎声的黄色小鸭玩偶。

“我的!鸭鸭!”

云远眼疾手快,一把将小鸭子捞在怀里,转身就想跑。

云扬岂肯罢休,立刻扑了上去,小手死死抓住小鸭子的脚,小脸憋得通红:

“扬扬的!哥哥,坏!”

两个小家伙瞬间扭作一团,像两只打架的小猫,嘴里发出嗯嗯啊啊的用力声。

小鸭子在他们争抢中发出凄惨的嘎嘎声。

眼看云扬力气稍逊,抢不过哥哥,眼圈一红,金豆子马上就要决堤。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及时介入。

他们的父亲张文华,不知何时已摆脱了应酬,来到了儿童乐园。

他俊朗的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却又充满宠溺的笑容。

他没有强行分开两人,而是变魔术般,从身后又拿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崭新的黄色小鸭。

“喏,一人一个,不许再抢了。”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两个正较劲的小家伙同时一愣,看着爸爸手中那只同样会嘎嘎叫的小鸭,争夺的力道瞬间松懈。

云远看了看自己怀里被揪得有点变形的鸭子,又看了看爸爸手里崭新的,犹豫了一下。

云扬则已经破涕为笑,松开手,雀跃地扑向爸爸,接过了新鸭子。

危机解除,两个孩子立刻忘记了刚才的生死搏斗,各自抱着自己的鸭子,又开始并排趴在地上,用鸭子去攻击对方,发出嘎嘎的叫声和咯咯的欢笑声。

张文华看着瞬间和好的儿子们,摇头失笑,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抬眼,正好对上父亲张杭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一丝了然和淡淡的、属于男人之间的理解。

仿佛在说当年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张文华心中一暖,对父亲微微颔首,随即又转身投入了安抚其他孩子的战斗中。

如果说男孩们的区域是战场,那么女孩们所在的区域,则更像一个正在举办的、迷你而精致的洋娃娃茶话会。

大姐张云婉,刚满三岁,完美继承了母亲江南水乡般的婉约气质。

她穿着一身昂贵的、缀满细碎蕾丝与珍珠的白色公主裙,柔软的棕色卷发上别着一枚小巧的水晶发卡。

她似乎有些怕生,大部分时间都紧紧依偎在自己母亲身边,一只小手牢牢攥着妈妈的裙角,只探出半个梳着精致发髻的小脑袋,用那双如同浸在水银里的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周围陌生而又热闹的环境。

一位与张家交好、性格爽朗的姨婆试图逗她,弯下腰,笑着伸出手:

“小婉儿,来,让姨婆抱抱,给你糖吃哦。”

云婉立刻像受惊的小兔子,把整个脸都埋进了妈妈的大腿里,只留下两个通红的、小巧的耳朵尖,暴露了她的害羞。

那娇怯无助的模样,瞬间击中了在场所有女性长辈内心的柔软,纷纷投来怜爱无比的目光。

二姐张云汐,两岁半,则是完全不同的风景。

她扎着两个冲天羊角辫,随着她的跑动一甩一甩,充满了活力。

穿着一身亮黄色的蓬蓬裙,像一只快乐的小蜜蜂,在地毯上嗡嗡地穿梭。

她的目标是正在搭建积木的二哥云铭。

“哥哥!哥哥!看汐汐!”

她一边喊着,一边张开双臂,像一只小炮弹般冲向云铭。

正全神贯注于城堡最后收尾工作的云铭,完全没注意到危险的临近。

只听哗啦一声,云汐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即将完工的积木城堡上。

精心搭建的作品瞬间土崩瓦解,木块四散飞溅。

云铭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堆废墟,小嘴微微张着,似乎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灾难中回过神来。

而罪魁祸首云汐,自己被惯性带得一个屁墩坐在地上,她先是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散落的积木,又抬头看了看愣住的哥哥,非但没有害怕或道歉,反而觉得自己撞塌城堡的画面十分有趣,竟自顾自地咯咯咯大声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在略显嘈杂的大厅里格外清脆。

三妹张云晴和四妹张云阳,这对两岁的双生花,则是今天当之无愧的团宠。

她们被安置在一张铺着柔软羊皮垫子的宽大沙发里,像两尊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太奶奶王彩霞,虽然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锦缎旗袍,正拿着一块磨牙饼干,小心翼翼地递到云阳嘴边。

旁边,几位姨奶奶也围着,这个拿着小银碗喂一口温度刚好的果蔬泥,那个拿着柔软的手帕,轻轻擦拭着云晴嘴角不小心沾上的奶渍。

两个小家伙被照顾得无微不至,吃得小脸蛋上、胖乎乎的手背上都是食物碎屑,像两只心满意足、慵懒惬意的加菲猫。

云晴比较文静,只是眨巴着大眼睛,安静地接受投喂。

云阳则活泼些,一边吃,一边挥舞着小手,嘴里发出咿咿呀呀无人能懂的音节,逗得几位老太太心花怒放,笑声不断。

整个张家庄园的主厅,仿佛一个巨大的、正在沸腾的熔炉。

孩子们的哭闹声、嬉笑声、牙牙学语声。

大人们高谈阔论的生意经、低声交换的八卦、逗弄孩子时发出的夸张语调,侍者端着银质托盘穿梭时,酒杯与托盘轻微碰撞的清脆声响,甚至远处乐队演奏的、若有若无的舒缓爵士乐......所有这些声音,交织混杂,形成了一部宏大、杂乱,却充满了蓬勃生命力的家庭交响乐。

张文华无疑是这部交响乐中最忙碌的指挥家之一。

他刚安抚好为争鸭子打架的双胞胎儿子,那边大女儿云婉又因为被太多人关注而快要哭出来,他需要立刻过去将她抱起来轻声安抚。

二女儿云汐撞塌了哥哥的积木后,又开始追着一个小皮球满场跑,他得时刻注意防止她撞到人或摔倒。

还要分神关注在长辈怀里的双胞胎女儿是否需要什么......他穿梭在妻子和孩子们之间,额角微微见汗,西装外套早已脱下搭在臂弯,衬衫袖子也挽到了手肘,但他脸上没有丝毫厌烦,只有一种沉浸在幸福中的、略带疲惫的满足感。

虽然,张文华看孩子的时间,是比较短暂的,而这种偶尔的忙碌,也让张文华颇为享受。

张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儿子眼中那与自己年轻时如出一辙的、对家庭和血脉的守护与骄傲,心中那片被商海风浪磨砺得坚硬如铁的地方,悄然松动,涌出一股温热的暖流。

他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的自己,虽然境遇不同,但那份对家族的责任感,对血脉延续的重视,是如此相似。

他缓缓放下一直未曾喝完的茶杯,身体微微后靠,目光从儿孙身上收回,转向身旁的沈斌、自己的父亲张承文,以及几位家族元老。

他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面前刚刚被侍者重新斟满的酒杯,向着他们,做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动作。

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斌心领神会,大笑着举杯相迎。

张承文看着儿子,眼中满是欣慰与自豪。

其他几人也纷纷举杯。

玻璃杯在空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如同一个无声的契约,象征着认可,象征着传承,象征着这个家族过去数十年的辉煌,与未来无限可能的延续。

家族的根脉,就在这看似混乱无序、实则充满生机与希望的喧闹声中,深深地、坚韧地,扎向更远的未来。

这场盛宴,不仅是亲情的团聚,更是一次力量的昭示,它告诉所有人,张家的根基,稳如磐石,且后继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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