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3章 人生南北多歧路(1/2)
时入秋日,官道两旁的稻田泛着浅浅的金黄,远山层叠,虽然翠色仍是主调,但在这底色里,已能窥见几笔早熟的浅黄与赭红,慢慢浸染开来。
一辆四轮的宽大马车,在数骑精悍便装扈从远远的簇拥下,就这般在宽阔的官道上不紧不慢地行驶着。
车帘卷起一半,江南初秋的风便带着微凉的草木气息灌入车厢,吹散了午后的些许沉闷。
车厢内布置雅致,萧砚正闲适的枕在蚩梦腿上,徐徐吹着微风,嗅着小妮子身上清甜的少女香气,倒是好不舒服。
而蚩梦盘腿坐在软垫上,手里却是正忙碌剥着一颗从衢州城里买的柑橘。金黄的橘皮被她撕得有些不成形状,汁水微微沾湿了她葱白的手指。
“哎呀,这个皮好难剥嘛。”她小声嘀咕着,总算剥开一小半,露出里面饱满的果肉。她先掰了一瓣,看也没看就塞进自己嘴里,鼓着腮帮子嚼了两下,眼睛一亮。
“好甜!”
自己尝过之后,她这才想起腿上还枕着个人,又赶紧掰下一瓣,小心翼翼的递到萧砚嘴边。
萧砚闭着眼,嘴角却微微扬起,张口接了。清新的柑橘香气随之在车厢内淡淡散开,沁人心脾。
蚩梦见他吃了,嘻嘻一笑,心情愈发愉悦,又掰下明显更大的一半,探着身子递给对面的女帝和姬如雪:“云姬姐姐,雪儿姐姐,你们也尝尝,可甜啦!”
女帝方才搁下手中批阅的奏疏,略带嗔怪的看了眼悠哉游哉的萧砚,这才接过那几瓣橘肉,送入唇中,细细品味后,一双凤目中也不由掠过几分意外,随即轻轻颔首:“确实清甜,汁水也丰沛。”
姬如雪坐在靠窗的另一侧,将女帝适才那无奈又纵容的表情尽收眼底,也是觉得有些好笑,目光在萧砚身上轻轻一转,便接过了蚩梦递来的橘子,与她笑谈了两句,随即又望向窗外不断流动的景色,时而能看见河溪旁有妇人浣衣,孩童嬉水。
她的眉眼便不自觉的弯起,似乎沉浸在了某种思绪之中。
蚩梦自己又吃了一瓣,继续跟那顽固的橘皮奋斗,嘴里也没闲着:“小锅锅,我们还要走好久到那个括州哦?听说那边山里头住的人,衣服花花绿绿的,跟咱们娆疆有点像哩!”
她说话时,身子因高兴而不自觉的微微晃动,连带着萧砚的脑袋也跟着轻轻起伏。
萧砚不由睁开眼,视线却被遮住,看不见蚩梦的脸,只好无奈笑了笑,重新合上眼,懒懒答道:“快了,按如今的脚程,再有两日便到。听说括州畲乡风情确有特色,届时定让你看个够,说不定还能找到人与你切磋下蛊术。”
“真的?”蚩梦兴奋起来,手下没留意,指甲掐破了橘肉,汁水溅了一点点在萧砚胸口。她“哎呀”一声,忙探身用袖子去擦,一时压上去,倒将后者闷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一阵急促而富有节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却是有人策马赶上车队,到马车旁利落的勒住坐骑,负责赶车的钟小葵见状,亦轻轻收紧缰绳,让马车略略减缓了速度。
“圣上。”石瑶的声音传进来,“泉州与福州急报。”
萧砚脸上的懒散笑意瞬间褪去,他睁开眼,眸中恢复清明,拍了拍蚩梦的手示意她停下擦拭的动作,随即坐起身。蚩梦也意识到有正事,乖乖坐好,手里还捏着那个剥了一半的橘子。
“呈进来。”
石瑶应声低头进入车厢,旋即恭敬的跪坐下去,双手高高捧起一卷文书。这个姿势让她不自觉的绷紧脊背,腰臀的曲线便在劲装包裹下显得格外清晰鼓胀起来。
萧砚接过,展开信纸迅速浏览起来,眉头微微蹙起。
女帝和姬如雪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蚩梦也不再剥橘子皮,眨着眼睛看他。
片刻后,萧砚再度看完书信,轻轻放下信纸,似乎才注意到石瑶仍保持着跪伏的姿势。
萧砚将信纸递给女帝,这才瞥了石瑶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随口道:“不过是递送一份军报,何须你亲自跑一趟,让还当朕对你石瑶有什么意见,刻意折辱呢。”
石瑶跪在那里,先是一怔,而后略抿着唇。但在皇后和两位妃嫔面前,她却是有苦说不出,尤其是察觉到皇后那意味深长的视线扫过自己时,想到适才自己的姿势或许有几分不得体,脸颊遂隐隐有些发热,心中莫名泛起几分难言的尴尬与委屈,却无从辩解,总不能直言是这身段过于丰腴惹的祸吧?
所以她只得低声道:“是……臣明白了。谢圣上体恤。”
“下去吧,外面跟着。”
“是。”石瑶应声,保持着恭敬的姿态,低头退出了车厢。
在她退出时,敏锐察觉到车辕上像是全然未闻的钟小葵似乎极快的瞥了她一眼,心下当即却是莫名羞恼更甚,但终究只是默然翻身上马,跟在马车侧后方。秋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却吹不散脸上那层薄红和心头的憋闷。
而女帝迅速浏览着信件,然后抬眼看了下萧砚,得了他的眼神准许后,这才又将信纸递给一旁早已按捺不住好奇的蚩梦,蚩梦立刻凑到姬如雪身边,两个脑袋亲昵的靠在一起,小声读了起来。
信上所述,无非便是泉州夜变和闽地尽降的事。
不过信上倒是详述了假李如何冒险夜闯刺史府,说服王延彬,其后不慎暴露身份,引来徐温死士兵变围攻,幸得李星云及时赶到,与假李背脊相抵,配合锦衣卫杀穿乱军,才堪堪稳住阵脚,等来了王延彬调集的州兵,将徐温党羽一网打尽等等消息。
“好险……”女帝看着萧砚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哪里不知他是对此番结果颇为满意,遂顺着他的心意温言道,“若非他二人机警果决,泉州一炬,损失不可估量,王申知恐怕也难下决断。”
萧砚便失笑道:
“李祎能舍却过往执念,洞察先机,不惜以身犯险,说服王延彬,这是‘明大势’;李星云能顾全大局,不念旧怨,及时援手,与兄弟并肩死战,这是‘知进退’;事急之时,二人能摒弃前嫌,联手抗敌,保下泉州,安抚地方,这是‘有担当’……他们二人,此番确实是让我刮目相看。”
说罢,他便声音略微提高,唤道:“石瑶。”
“臣在。”车外立刻传来石瑶的回应。
“传朕口谕与李星云、李祎。就‘明大势,知进退,有担当’这九个字。说朕心甚慰。”萧砚略一沉吟,又补充道,“另告知他们,娆疆十二峒之事,不必急于一时。李祎需好生养伤,待身体痊愈,再行斟酌。”
“是,臣即刻去办。”石瑶在车外应道,随即马蹄声响起,渐行渐远,显然是去安排传谕事宜。
萧砚这才重新看向女帝,道:“闽地初定,千头万绪。王申知举族迁汴京,赐给宅子,让他安生度日便是。其麾下文武,除首恶及冥顽不灵者,余者可视情留用,以安人心。至于这福建首任布政使的人选……”
他眯着眼在膝上点了点,“王延彬此次能当机立断,配合平定泉州乱局,保全港口,亦算有功,对闽地民情也熟。让他暂领布政使之职,戴罪立功,尽快推行新政,稳定地方,你看如何?”
女帝微微颔首:“九郎思虑周全。王延彬确有才干,在泉州亦有名望,用之稳定闽地,确是目前较为稳妥的选择。只是,还需选派得力干员辅佐并加以制衡。”
“这是自然。”萧砚点头,“具体人选,让冯道和敬翔去斟酌,拟个名单上来。泉州港设为市舶司,直属中枢,外兄那边的人应该快到了,海贸之事也可以渐渐提上日程了……”
……
数日后,泉州一处僻静的小院里,药香弥漫。
李星云看着前来传旨的锦衣卫离去,身走进屋内,手里捏着那张只写了寥寥数字的口谕,挠了挠头。“这就没了?这位皇兄,还真是……惜字如金。我还以为,怎么也得有点赏赐来着……”
假李正靠坐在榻上,背后垫着软枕,两只胳膊都裹着厚厚的白布,尤其是左臂,还用木板固定着,脸色仍还有些苍白。
听到李星云的嘟囔,他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嘲笑,却又牵动了伤口,只是哼道:“赏赐?李星云,你何时也变得这般务实了?”
他顿了顿,又道:“以你我过往的身份,以及如今这尴尬的处境,天子这九个字,已是莫大的赏赐了。这意味着,过去种种,算是揭过,往后……我们至少可以凭自己的意愿,去做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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