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多事(1/2)
泉州。
夜已至深,城北刺史府的主院书房窗口还透着昏黄灯火,窗纸上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似乎正伏案处理文书。
假李隐在廊下的立柱阴影中,已仔细观察了那窗口人影许久,直到现在,却是不再迟疑,只略略整理了一下因翻墙而稍显凌乱的衣襟,而后从阴影中坦然走出,径直向着亮灯的书房门口行去,脚步声也刻意放重了些。
“什么人!”守门的府卫立刻警觉,齐齐拔刀出鞘。
假李停下脚步,微微拱手,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书房内的人听见:“在下有要事求见王使君,关乎泉州安危,烦请通禀。”
府卫待看清假李面容后,情知居然有人悄无声息的摸进了刺史府深处,背上已是冷汗直冒,哪里容他多言,当即便是高声示警,就要上前格杀。
但亦在同时,书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三旬左右的男子走出来,眉头微蹙,脸上带着几分不悦,打量着假李这个不速之客,也未阻止门口的府卫召集其他兵士,只是沉声道:
“你是何人?深夜擅闯本官府邸,可知是何罪过?”
假李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道:“在下姓李,名祎。冒昧来访,实因事态紧急,关乎泉州港存亡,不得不如此。事急从权,打扰使君了。”
“李祎?”王延彬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再度上下审视了下假李,竟是挥手止住院外正不断向里涌进来的府卫,侧身让开通道,“进来说话。”
说着,他只是让一众府卫守在门外,自己则兀自领着假李入内而去。
“李祎……这两个字,可颇让本官耳熟。”
王延彬没有回到书案后,只是抱着双臂,靠在桌沿,重新打量着站在房间中央的假李。“阁下真是好胆色,孤身夜闯我这刺史府。就凭你这空口白牙的一个名字,和一句所谓的关乎存亡?”
假李面色不变:“名号真伪,使君自有判断。在下冒险前来,并非为了证明我是谁。”
“哦?”王延彬挑眉,向前踱了一步,逼近假李,压低声音,“那你可知,你这名号,如今在闽地值多少钱?南朝两个皇帝,摇身一变就成了北朝天子的皇室兄弟,弃了江南百万军马,你说,我若将你这位天子十弟请去海上,未来与徐相作伴,或者……干脆捆了送到北军阵前,向你那位皇兄换些退兵的条件,他肯出什么价码?”
“王使君,”假李慢悠悠道,“你若真觉得,凭泉州港里那些打渔的舢板,能载着你我,安然穿过我大唐水师在外的封锁,远遁重洋,搏一条生路……那我李祎今日便认了,随你去海上走一遭,见识见识风浪,也未尝不可。”
他扫了眼王延彬瞬间有些难看的脸色,继续道:“若不能,那么使君以为,擒杀我这么一个无兵无权、甚至连武功都已废去的废人,就能让我那皇兄投鼠忌器……王使君,你与我皇兄打交道时日尚短,或许还不真正了解,他是何等样人。”
王延彬眼神微动,假李的冷静明显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假李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再度徐徐说道:“使君若杀我,倒可能遂了我一桩心愿。届时我那皇兄或许还会给我追封个王爵,全了天家颜面,于我,倒落得一个身后之名,强过如今这般。只需劳烦使君,届时将我的身份公之于众,让天下人知道,昭宗第十子李祎,是为保全泉州港、警示闽地安危,死于徐温党羽,或死于不明真相者之手。李祎……在此先行谢过。”
这番话半真半假,却让王延彬的兴趣更大了些。
其人弱冠时,便承父之命在泉州南安建招贤院,按纳李贤、韩偓、崔道融等一大批中原流亡人士,一时人才济济,文事活跃,为“江南之冠”,此后又年少主政泉州,使得泉州政通人知,五谷岁岁丰登,海外贸易尤盛,在民间还有个“招宝侍郎”的名号,时至今日,也不过二十八而已,若论意气风发,他在闽地可谓从未甘居人后,而今与这假李交谈一二,倒是让他开了几分眼界。
于是,他踱步走了几步,再度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下假李。半晌,他却是突然挥了挥手,对着门外道:“再退远些,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靠近书房十步之内。”
门外的脚步声遂立即齐刷刷的远去。
“足下确乃好胆色。那便直说吧,足下冒险前来,所为何事?总不至真是来求死的。”
“救泉州,也救你王氏满门。”假李也不绕弯子,径直道,“徐温欲焚毁泉州港,断王使君与你叔父闽王最后的生机。”
王延彬闻听此言,竟是连面色都没变一下,只是不急不慌的走到书案后退下,嗤笑道:“足下此言,可有凭据?如此大事,总不能凭你红口白牙,就要我调动州兵,兴师动众,与徐相大动干戈吧?”
“证据?”假李摇了摇头,“使君,证据不重要。重要的是徐温有没有动机,以及此事若发生,对王氏意味着什么。”
他兀自走到墙边悬挂的泉州港区图前,手指虚点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泊位和仓库。“王使君是聪明人,当知徐温焚港,意在断根,而非仅仅毁物。港口一旦焚毁,天子经略四海之宏图在此受挫,雷霆震怒之下,王氏满门,除了与徐温一同陪葬,还能有何出路?到那时,守土无能、纵火毁港的罪名,谁来背?届时,徐温破釜沉舟,王刺史与闽王,欲苟全而不可得,除了被他绑上那条注定倾覆的破船,还有他路可走吗?”
王延彬依旧面色不变,只是冷笑一声:“足下此言可笑,或许我叔父已决意与徐公共进退,同舟共济呢?足下又如何断定,我王氏无意出海?”
假李摇了摇头,不由失笑:“使君何必哄骗于我?闽王或有犹豫,但使君你,绝无此心。”
说着,他便自顾自接道:“泉州,乃使君父子两代经营之根基,闽地财赋半出于此。若真有远遁之念,岂会至今港内无备战舰大船?难不成事到临头,才仓皇奔袭四百里外的福州去与闽王争船?使君,你分明并无真正出海之备!你舍不得这泉州,舍不得令尊半生心血,更舍不得这满城视你为父母的百姓!”
这番话终于是给王延彬干沉默了,他不再冷笑,视线不由也投向了那张港区图,手在桌面上敲击着。
假李看出他的动摇,放缓了语气:“使君,如今大唐王师三面合围,湖南、江西传檄而定,吴越倾覆,金陵易主,大势已去,非人力可挽。负隅顽抗,徒令八闽子弟血流成河,又仓惶出海沦为海寇,于王氏全族何益?使君若能助朝廷保全此港,便是泼天之功,足可抵偿闽王此前犹豫之过,更可保王氏宗族延续,桑梓免于兵乱之祸。”
“是助纣为虐,随徐温遗臭万年,还是保全桑梓,青史留名。王使君,只在你一念之间……”
“保全桑梓……”王延彬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脸色在灯光下变幻不定。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重重一掌拍在案上。
“好!本官信你这一次!殿下有何良策?”
假李心中稍定,亦是忙道:
“徐温在江南经营日久,泉州未必没有他的人。使君在明,一举一动恐皆在其耳目之下。若大张旗鼓调兵戒严,恐打草惊蛇,逼其提前发动。我在暗,更便于查探。请使君予我便宜行事之权,暗中锁定可疑之处。同时,秘密控制四门,许进不许出,以防消息走漏,贼人遁逃。待时机成熟,你我里应外合,方可一举成擒,永绝后患。”
王延彬略一思索,便知此法可行。他取出一枚小巧的铜符,递给假李:“此乃本官信物,见此符如见本官。府中牙将乃我心腹,殿下可凭此符调动其人麾下。城门之事,我即刻去办。”
假李接过铜符,亦道:“多谢使君,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布置。”
离开刺史府,夜色更浓。
不过假李却并没有径直返回那座落脚的院落,而是刻意绕行变换了几次路线,直到确认无人跟踪,他才加快脚步,从自家院子的墙头翻入。
而双脚刚沾地,就听到堂屋里传来几声压抑着兴奋的议论。
“老大回来了!”院中有个汉子低呼,便立即看见八九人以一唤作陈五的地头蛇为首,齐齐从堂屋迎出来。
假李看见几人,眼中一凛,而那陈五则搓着手,压着声音邀功道:“老大,你可回来了。兄弟们有了新发现,白天摸到港西那边,据那边的兄弟说,确实多了好些生面孔在船坞附近转悠,还搬了些东西进去,我们的人没敢靠太近,但觉得肯定有蹊跷!”
李祎闻言,心头猛地一沉。他目光锐利的扫过几人脸上那混合着兴奋与不安的神情,颇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些地头蛇,终究是市井手段,如果真是徐温派来的死士,又岂能这般草率就给他们看见,跟踪打探只怕早已留下了破绽,打草惊蛇而不自知!
他嘴唇微动,刚想厉声追问细节,耳朵却捕捉到院墙外传来几声极其轻微的声音。
“抄家伙!”假李低喝一声,也不多解释,当即一脚踹开身前的陈五,便见几个飞镖已瞬间扎在二人适才停留的原地。
而后马上,便有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院墙不同方向翻越而入,动作迅捷无声,显然都是好手。
除此之外,更有两人直接以刀劈开那并不算牢固的院门,复而一脚踹翻踹开,木门洞开。十余道身影遂紧随而入,瞬间涌入此间院落,也不废话,杀气腾腾的直扑院中的假李等人。
陈五几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魂飞魄散,方才那点发现线索的兴奋荡然无存,慌忙间抄起手边的板凳、短刀,仓促迎战。
假李则是不退反进,迎着最先扑到的刀光,侧身、滑步,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右手在腰间一抹,一柄与李存礼款式相仿的软剑已如蛇出洞,铮然入手。
而后剑光如蛇吐信,直接刺入第一名刺客持刀手腕的筋腱,顺势向上一撩,划过对方喉管。
鲜血喷溅,那人一声未吭便软倒在地。
双方交手在瞬间爆发,并迅速进入白热化。
院内空间狭小,兵刃碰撞声、惨叫声响成一片。假李内力虽失,但杀人技已成本能。他手中软剑狠辣刁钻,专攻关节等要害,每一次出手都务求一击毙敌或使其瞬间丧失战力。他左臂被一把偷袭的短剑划开深口,鲜血大鼓涌出,但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反手一剑便刺穿了偷袭者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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